记者 张锐
英国纪录片导演罗飞与首席研究员史蒂文·施万克携手，集结数十位研究员，在全世界范围内寻找线索，以求还原泰坦尼克号上失落的真相——六名中国人在那场一百多年前的海难中幸存，但他们的故事却被抹去，直到今天。其中的曲折坎坷，偏见歧视，依然在映照当下。
图1: 罗飞与施万克在京出席2021年4月8日的首映礼。
“我最感兴趣的是人的故事，比如家庭关系、社会问题。这次我们之所以做泰坦尼克的片子，是因为我们觉得我们可以用一种特别的方式去拍，就是用侦探电影的方式，而不是传统的那种纯粹讲述历史、罗列老素材和旧影像的方式，”罗飞告诉中国网记者说。他的新作《六人-泰坦尼克上的中国幸存者》于上周五开始在中国上映。
罗飞英文原名亚瑟·琼斯，出生于英国约克郡，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语，自1996年以来就一直在中国。他曾是好莱坞行业杂志《综艺》的首席记者，但已转型发展他对纪录片的志趣和事业；他的老朋友施万克，出生于美国新泽西，是一名研究员、历史学家，对海事历史特别感兴趣。他于上世纪80年代末来到中国，也曾在《综艺》任职。
两人现在上海工作和生活。他们上一次合作是《海神号事件》，也是一部海事历史的纪录片，内容是关于1931年在山东沉没的英国皇家海军潜水艇海神号的故事。
不过此次合作泰坦尼克号项目，罗飞一开始还是颇为犹豫。因为关于这艘大船的故事，已经被讲述过无数次了，“我觉得这个项目太主流了，拍得也太多了，我觉得够了，不用再拍了。”
泰坦尼克号是当时最大的邮轮，号称“永不沉没”，但却在从南安普顿到纽约的首航中，撞上冰山，并于1912年4月15日凌晨沉没。当时船上估计有2224名乘客，其中死亡人数达1514人，是世界历史上最大的海难之一。
施万克从中发现了109年来被刻意抹去的一点：关于船上中国人的故事。他把此事告诉了罗飞。于是，两人都想试试，看他们的调查能走多远。施万克曾说起他参与本片的最大动机，就是：“其他的700多个幸存者都有后代很骄傲地讲述他们的故事，唯独这六个中国人，没有后代提起过他们。”
图2: 施万克研究史料。
根据留存至今的泰坦尼克号上外国乘客名单显示，英国当地时间1912年4月10日，共有八名中国人在南安普顿登船，全部为男性。名单为英文，分别是：Ali Lam、Chang Chip、Lee Bing、Cheong Foo、Ling Hee、Fang Lang、Ling Lee和Len Lam。沉船事故发生后，其中六人获救，名单上的最后两人罹难。但罗飞很惊讶的是，现在世界上很少有人知道他们，更不知道他们在历劫之后的下落。
带着曾经作为记者的敏感性，罗飞和施万克召集了数十人的国际调查员团队，从2015年开始了一场广泛的搜寻，到访了世界上20多个城市，采访了100多人，阅读了1000多份历史档案，并在美国、英国等地，以及中国内地的广东台山找到了线索。其中Fang Lang被他们确定为方荣山，并找到了他现居美国的儿子方国民（Tom Fang）。在纪录片中，方荣山的故事占了很大的篇幅，他也是最后一名被救起的幸存者。
然而，光是比对这些幸存者的名字，就费了很多功夫。他们至今都没有完全确定为何方荣山要改名叫Fang Lang，而且他们也发现，这些幸存的中国人，几乎很少对他们的家人和后人讲述他们的这次海难经历。“对研究员来说，最难的是就是放弃，因为你不知道你的工作何时能完成，你不知道你是否还能找到更多的资料，”施万克说。但他们努力为这部纪录片挖掘线索并完成拼图。这场历时五年的搜寻，也让他有足够的素材再写了一本书，预计今年六月出版。
在台山，施万克还碰到了方荣山的侄孙，后者出示了方荣山的家信，其中就有一首方荣山创作的打油诗，侧面印证了他在泰坦尼克号上的经历：“天高海阔浪波波，一条棍子救生我，兄弟一起有几个，抹干眼泪笑呵呵。”这为他的研究画上了圆满的句点。
图3：《泰坦尼克号》中杰克与萝丝诀别的经典镜头。
而说起泰坦尼克号，任何人都不能忽视1997年那部凄美的爱情灾难大片《泰坦尼克号》。传奇导演詹姆斯·卡梅隆拍摄的这部电影，当年打破了世界上几乎所有的票房纪录，包括中国的票房纪录。当罗飞和施万克在后期梳理素材时，他们发现卡梅隆当年其实拍过一个镜头，即一个中国人在漂在海面的木板上被救起。虽然这个场景最终没有收入正片，但却被留在了DVD的删减片段部分。他们意识到，卡梅隆肯定知道什么，于是他们联系到了卡梅隆，希望了解更多。
卡梅隆其实也早已知道他们的项目，并让他们飞到新西兰来见他。在做完采访后，卡梅隆还提议自己担任他们的监制，并帮他们从20世纪电影公司那里协调到了电影片段和删减片段的授权。这样，《六人-泰坦尼克上的中国幸存者》也就可以用上卡梅隆电影里的素材，并让那个关于中国人的删减片段，得以首度在大银幕公开。
事实上，当年为了拍摄《泰坦尼克号》，卡梅隆自己也做了深入的研究和复刻，也当然知道中国人的故事。卡梅隆自己说过，最后杰克与萝丝在漂浮木板上永别的最后镜头，灵感就是来自方荣山。只不过因为影片节奏和场景相似性问题，他最终删掉了那个镜头。
图4：插画显示泰坦尼克号沉没时，方荣山漂浮在木板上。
而在真实的泰坦尼克上，中国乘客的噩梦并没有因为获救而结束。当其他幸存者被当作英雄收获人们的欢呼，并被送往医院救治或送去酒店安置的同时，六名中国人却因为美国臭名昭著的《排华法案》而被禁止进入美国。他们第二天就被派往一艘前往古巴的水果船，并继续在往后的岁月里遭受种族主义、歧视、丑化、污蔑和疾病，并最终被忘却。这是当年所有中国移民的缩影和血泪史。
图5：《六人-泰坦尼克上的中国幸存者》的海报，上有中国幸存者的老照片。
“我想探查人类社会的种族主义和偏见。我觉得我们可以从过去学到一些东西。我觉得我的片子依然可以联系到现在发生的一些事情，或者我们社会上现在的一些问题。比如最近两年的反亚裔问题——在我们刚开始拍的时候，全世界还没有人去谈论这个，”罗飞说。
“我觉得这部纪录片让我们看到，六位中国幸存者，他们一直在碰到困难，但他们一直在坚持，一直在超越。不管困难是一座冰山，还是不公平的法律或种族歧视。我觉得他们六个人的共同精神就是：一直往前走，一直超越困难，”施万克感慨道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