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国人民大学公共政策研究院教授毛寿龙 中国网 李佳摄影
中国网:
现在我们再看惠农,总理报告里强调了,无论难度再大我们也要继续加大惠农,而且今年也要在减少农村贫困人口1000万人以上,这次惠农的力度和扶贫脱贫的决心三位是怎么看的呢?
毛寿龙: 这个决心应该相当大,因为现在能够发展的农村实际上靠外出的劳动力,很多相对比较好的地方,我去看过,外出劳动力的收入至少也是一半以上,本地收入假定是10万元,5000万,2500万就是外出劳动力带来的收入。但还有很多不好的地方,不好的地方要把他迁出来实际也非常困难。因为我们现在基本上所有的好地方都已经住了人了,原来很差的,因为战乱才住进去的地方人都出来了,真不想出来的人都处于非常贫困的状态。很多行政村就1、2万元甚至就几千元的收入,村长、村书记的工资都没有了。所以,要解决这个问题,减少贫困人口1000万人以上,应该说含金量是非常大的,而且我们现在标准也提高了。
另外,真正要解决农村的问题,实际上目前有一个阻力,这个阻力比如说让城市的人能够到农村去进行投资,现在投资可以做,但投资是不是还有一些金融方面的考虑。
赵锡军:
你说到这个,现在就要和农村土地制度改革结合起来。原来农村土地征地,把农民农业方面用的地征掉,征地以后变成城市的可以用来进行工业开发的地,但农民就拿了一笔征地费,甚至还没有拿到钱,征地之后也不知道拿来干什么了。现在这个土地制度改革实际是把农村集体土地的所有权不变,但是把它变成股权、收益权,可以入股。你可以不是只拿一笔征地费,如果这个土地用来开发,入股以后,这个项目搞得很好了,每年都有回报,他每年都可以分红,就是保持农民的收入具有连续性和长期性,而不是一次性的。这就是毛老师的话讲到的,用金融方面的一些手段,通过改革明确产权,保证他的收益权,这样有所解决。
杨团:
我认为农村还是要讲“三农”问题,农业现代化想作为一个引擎,其实农业、农村、农民这个问题既可以有分解,也可以有相关性的。刚才讲到农村收入问题,打工收入占一半还少,其实很多地方打工收入比这个还要高很多的。但农业收入即便就占10%,农民、农村、农业也要把它做好。农业不光是从经济效益角度来看的,农村是幅员最广大的,而且农村也是我们生态保护最重要的。中国这么多人,我们是人口大国,最后农村到底有多少人,这是一直在争论的问题,但现在大家比较认可了,农村最起码两三亿是有可能的,到最后这两三亿农村的人怎么活,它一定是多元的,农业收入不是太高的,但农业还是要做,农业还是要搞好。这一点上,加快农业现代化,并不是说最后农业产值在中国整个产值里的比例要很大,或者农民的收入要在这里很大。
我认为这有产业结构的平衡,生态的平衡,还有文化的平衡。农村有很多非物质文化遗产的,每一个地方最后人全跑掉了,这个地方甚至是存续下来几百年的一些风俗习惯,他过年的一些做法全没有了,这是非常可惜的,这是不可再生资源,再也没有了。所以,我认为对农村的认识现在要更加丰富一些,而政府以往的政策当然就是政府要投,而且不但投农业,也帮助农民的社会保障、养老、医疗,这是肯定要投的,这是一块。
杨团: 还有一块,我觉得其实也是可以用“大众创业,万众创新”的概念,怎么支持农民,支持新型的经营主体来发展?这次的经营主体里有一个地方加了一个字,以前是家庭农场,现在是家庭农牧场,也就是内蒙、青海、甘肃,还有一些农民甚至农牧民这个部分也要把他纳入视野,也要帮助他。还有以往不重视的,从一号文件就开始重视的,就是农垦,我自己原来就是云南农垦农场的,农垦、种业、农场、林区的改革,这相当于是国企,改革当中基本上把它全包产到户了,这些职工全都是自己弄一小块地,和农民一样了。原来那种规模化的种植,这种规模化的效益也就全没有了,甚至把农场下放给乡镇了,这是有很大争议的。前年我回农场时,很多人都希望上访,给中央提出来我们这个农场还要做。当我们最后谈到农业现代化的时候就势必会想到,我们当年其实已经现代化了,引进大机器耕作了,现在都不让它现代化,都回去了。这次提出来我认为是经过认真思考的,要回归的,也就是过去也有一些做得不当的做法,看用什么方式来纠正。
杨团: 关于土地问题,特别明确地说要确保耕地数量不减少,质量不下降,农民利益有保障。这是因为土地大批流转的时候,有很多大资本就把这个地买下来了。因为政府也还是有规定的,你买下地,1/10可以盖房子,剩下得搞生产,搞农业现代化,但这些人根本不知道怎么搞生产,不知道这个地该怎么办。后来我们了解到专门有人跑到我们北京农合之家,因为我们支持15个农合作社支持我国农业发展的,他说我们有几千亩,这个活怎么干,我们算了一下帐,怎么都是亏本,我们还不如不干。这样的做法,放两年这个地就荒着,这个钱倒是交了,GDP也是有了,农民按照要求给安排了,但地荒在那里。所以表面耕地数量没有减少,但他没种。我认为2014年就看到了在2013年开始就倡导的土地大规模流转中的问题,所以这次叫“审慎开展农村土地征收和集体用地入市”,“审慎”这两个字是看到了,而且后面确保的123是看到问题了。
赵锡军: 说到审慎,报告里面提到精准扶贫和精准脱贫。“精准”这个词,我前几天看到一个报道,总书记到延安地区去考察。
杨团: 他在那儿插队,当过7年大队书记。
赵锡军: 他考察了当地的贫困地区。可以对比一下,我们解放那么多年了,改革开放那么多年了,很多地方发展很快,但是仍然有一些地区,山区也好,老少边穷地区,老区也好,当年为革命、解放做出了很多的贡献,但是现在经济的发展仍然没有起来,当地的农民、农村仍然没有发展起来。他也感到很心痛。怎么样能够让他们发展起来,首先是扶持、扶贫嘛,根据当地的情况来扶持。还要脱贫,像毛老师、杨老师讲到的,怎么样利用我们现在的资源进行创新,同时来根据当地的资源,当地的一些特点,又能保持当地的生态、当地的文明,又能产生效益,能够精准地脱贫,让他有后续的发展潜力。
杨团: 所以这里还有个道路的问题,其实前几次我都谈到过。我带的北京农合之家推动的农业方向,这是日、韩及台湾差不多半个世纪走的这条路,过去很多人认为不可能,其实综合农合社是特殊的合作社,不光是经济,他会把经济挣的钱用于养老、社会福利。为什么他会把经济的钱用于社区的公共事业、公共服务呢?是因为法律规定。三地——日、韩及台湾全有一个专门法,这和合作社的法是分开的,对农协有这样的规定,政府对他支持,所以这样的农协不是一般的合作社,是法定机构,公法人社团。
最近供销社改革上,这里提到了深化供销社改革,一号文件中有一段讲到供销社,政府这么提,要把供销社打造成为全国“三农”提供综合服务的骨干力量。综合服务的意思就是包括了不但是有经济服务,也有社会的、文化的,也有福利的服务,而供销社和合作社早期全是农民自己入股投资做的,但经过很多年曾经国有化过,后来又集体化,折腾了好几次,它合作的性质就削弱了,信用社也变了,全部变成农商行了。这次讲到信用社在县域内确定它的法人地位,还是要给农民服务,不能出了县给北京服务投资去了。供销社也要求它下沉,要做基层改革。我们去了几家基层供销社,发现它和我们倡导的综合农协方向有相契合的地方,办的合作社出了钱,就可以支持社会服务,而且查到2009年供销社改革文件里就是这么写的。所以,我认为中央对农村到底怎么做的思路是有的,但有多政策根本贯彻不下去,贯彻不到位。这个贯彻不下去和方向清不清、决心大不大、政策准不准这三条都是有直接关系的。
就像他刚才讲的,我觉得现在的中央对农村问题的方向越来越清楚,政策的对准机制正在找位,为什么会对供销社提出这么明确的主张,而且最后一号文件还有一句话“要给供销社建立条例”,如果供销社条例真的出来,它就是法定机构。但供销社改革有个大的问题。现在上头很强,做企业的那个劲儿很大,但给农民做真正的合作,帮助普通农民、帮助社区致富还差得远,这就是怎么做好“最后一公里”的问题。
赵锡军: 它怎么落地的问题。
杨团: 对,所以“三农”问题上,是政府要给,政府已经给了不少了,还有土地政策、金融政策、供销社的金融政策,我认为非常重要的是组织政策,怎么让新型合作主体当中能突出给农民提供综合性服务的组织,而且让它的地位提升起来。
我做这个事有10年了,我现在是看到了一点希望,专门做农村组织的工作,我再往下看,看看2015年能不能把这个希望扩大一点。
毛寿龙: 农村的发展、社会组织的发展和治理结构发展是联系在一起的,之所以城市能够成功,因为城市里的组织有很多,城市都是组织化的,每个城市都有很多单位。农村的政策不怕失败,城市里多少家企业破产,凭什么农村那几亩地非得赚呢?所以农村不要怕风险,越怕风险资产越没法转移,越没法落在能搞好的人手里。所以,我们看全国很多地方做得相当不错。你让它别只在一个村里。
我回去看我老家一个唐头村(音),它做生态农业什么的都做得挺好,但再到别的村扩张就很难了。市场经济,我在北京注册,到上海经营,到青海经营,到美国经营都可以,为什么不能到别的村经营呢?
杨团: 但有一个问题,农村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的密切联系以及农村的社区性,农村我觉得将来的分类也非常重要,有靠近城市的,中间结合部,其实它已经不是农村了。农村里有各种多业的,有的就会变成一业就是一个村。
赵锡军: 搞旅游业和生态农业的。
杨团: 还有中西部有相当困难的农村,不能说用一种方式全都行。中国还是地盘太大,穷人太多,落到底层还是这些人,所以这样一种组织,为什么要说供销社去做组织改革,让它往下深入,就真的是说全面深入地综合改革。
毛寿龙: 垄断不好。
杨团: 不是垄断。
毛寿龙: 我看就是垄断。
杨团: 其实它现在已经垄断不了了。
毛寿龙: 你让它往下深。
杨团: 不是,往下深是让它改革,让它改成真的能做综合性农民合作组织。